报载台湾著名科学家吴大猷近年指出:古代中国赢过西方的是技术,不是科学。他认为:中国的科技发展在过去是优于西方的,但是大家陶醉于这些成就的同时,却忽略了这些领先都只是技术而已,中国长久以来就缺乏科学思想的扎根与探求(见铁砚文,载1996年8年25日《科技文摘报》)。
李约瑟提出:既然能有这么多早期科学技术成就,为什么中国人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呢?据查:“科学技术”一词,李约瑟英文原文为scienceandcivilisation(见李约瑟为1992年王国忠著《李约瑟与中国》作的序,与曾任李约瑟秘书的徐迓亭的译文。直译“科学与文明”)。田松先生为了论证“不存在中国古代科学曾经领先”,竟然臆断:李约瑟问题之所以出现,是由于“中国学者的转述”,抛不开“面子问题”,将“科学与技术混为一谈”。声称:“在讨论李约瑟问题时,不能认为它们就是science,否则就有偷换概念之嫌”(见本报1998年6月10日11版)。近年报刊附和吴论者连篇累牍,而辩难者寥寥。作者略作商榷,以期于青年一代兼听则明或有小补。
让我们看看基本事实:首先,中国古代数以百计的超前西方的科技发明,多数还是李约瑟等国际友人发掘出来,并证明于世的。“中国人自己也和西方人一样不了解这一事实”;第二,当今相当多的中国科学技术人员,特别是青年一代,自幼深受科学技术“欧洲中心论”的教育,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知之不多,甚至很不了解。当务之急是亟待提高认识,树立民族自信心的问题,而不是“大家陶醉”于祖先的成就的问题;第三,是否应将“科学”界定为16~17世纪伽利略、牛顿等为代表的,以“科学实验”加“数学分析”为特点的近代科学?这是回答中国有无科学思想的一个关键问题。
《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》(1974年版,1985年中文版)写道:“科学思想是环境(包括技术、应用、政治、宗教等)的产物,研究不同时代的科学思想,应避免从现代的观点出发,而需力求确切地以当时的概念体系为背景”。
看来,吴大猷先生所谓“过去中国所超过西方世界的,其实只是技术”,“缺乏科学思想的认识”,其问题似在于从近代科学观点出发,而没有“力求确切地以当时的概念体系为背景”。那么,古代科学有什么基本特点呢?“无论是古希腊的或是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体系,都没有脱离经验性或描述性的科学形态的总特点,只是后者比前者高过一筹”(见杜石然等著《中国科学技术史稿》,1985年)。在近代历史之前,很少有什么不同于哲学家传统,又不同于工匠传统的科学传统可言。“科学家”(Scientist)一词是在1833年才出现的。在此之前,哥白尼、伽利略、牛顿等都自称也被称为自然哲学家。注重实验,提出实验归纳方法论的培根,只“做了很少的实验”,最后一次实验,不过是“雪能防腐”而已(见吴国盛著《科学的历程》,1995年)。如果说中国古代只有技术没有科学,那么,16~17世纪以前西欧是否也没有科学呢?那么科学将成为无本之木、无源之水,突然发生的了,恐怕这样看是不妥的。如果以为中国古代医学阴阳五行理论不是科学思想,那么古希腊希波克拉底创立的体液理论应当怎样看呢?总之,用今天的概念体系评价古代科学思想,是不会得出正确结论的。
钱学森说:“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,客观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存在的,人首先要认识客观世界,才能改造客观世界。从这一基本观点出发,认识世界的学问是科学,包括自然科学、社会科学等等”。“改造世界的学问是技术”(见钱学敏文“钱学森的科学观与方法论初探”,1995年)。如果说中国古代先民改造世界的学问在世界遥遥领先,而没有认识世界的学问,这是没有道理的。
让我们以坦普尔在李约瑟指导下提出的“中国古代的100个世界第一”为例加以考察(见坦普尔著《中国:发明与发现的国度》,1986年,1995年中文版),这些实例中的确有一部分在当时与实用技术无大关系,而是认识世界的知识,例如太阳黑子,彗星尾部的方向、圆周率π的精确值、雪花的六角形结构等。这就是说,从中国古代超过西方的科技实际加以分析,也不能得出“只是技术而已”或“其实只是技术”的结论。